柳夏子收回目光,翻看到保险单下面的那张纸。
一张薄薄的纸,就记录了吴小盼过去二十年的生活。
吴小盼的家,是那种典型的小镇家庭。父亲去世,留下了母亲和两个孩子。母亲牧秀梅为了维持生计,不得不四处打零工,从早忙到晚。
而吴小盼的弟弟吴明旭比她小几岁,偏偏游手好闲,不太愿意踏实学习,总是想着找些轻松的路子。
与她弟弟相反的是,吴小盼从小就很懂事,她知道家里的困难,所以学习特别刻苦,成绩一直很好,直到考进了虹杭大学读外语系,她的生命终结在二十岁这一年。
柳夏子攥着这张纸,嘴角向下,表情略微有些苦涩,心里涌上一股说不出的滋味。
听着牧秀梅的哭声仍在不断地传来,一声一声地敲击着柳夏子的耳膜,柳夏子心里却充斥着一个挥之不去的想法:如果真的这么爱自己的女儿,会给她起名叫小盼吗?盼什么呢?会给她买一份保额金额巨大的意外险吗?
“我到底什么时候能去看看小盼?!”牧秀梅哭叫道。
小郑站在一旁猝不及防被柳夏子塞了一怀的材料,看着柳夏子快步走向沙发,蹲下来对牧秀梅说道:“如果您冷静下来了,我现在就可以带您去。”
“真的吗?”牧秀梅睁着一双红肿的眼睛哀求地看着柳夏子。
坐在牧秀梅旁边的徐绮兰坐不住了,将柳夏子扯到一旁压低声音说道:“小柳啊,停尸房那种地方,阴森森的,你一个小姑娘还是少去比较好,让小郑他们领着去得了。”
徐绮兰也是一名警察,年纪四十多岁,她是那种在警局里出了名的热心肠,对邻里同事之间的大事小情都特别上心,警局上上下下只要比她年纪小的,都愿意乐呵地叫她一句绮兰姐。
柳夏子一向喜欢她的性格,听见她这番话也觉得暖心,但还是坚定地回道:“绮兰姐,我知道你是担心我,但这是我的工作,我得负起这个责任。再说了,我还没仔细看过受害者的尸体,万一能发现什么线索呢。”
徐绮兰看着柳夏子眉目之间那股子韧劲儿,心里暗暗点头,她知道这个年轻姑娘一向主意大。她轻轻叹了口气,语气柔和了下来:“好吧,小柳,既然你这么说,我就放心了。但记得,感觉不舒服了就站远点儿,不丢人。”
“对了,记得印两份解剖同意书让牧秀梅签一下,然后法医那边才能开始解剖。”
“好嘞,绮兰姐。”
在柳夏子带牧秀梅去停尸房的路上,牧秀梅一直紧张地攥着手,操着一口浓重的乡音,情绪几度崩溃,不停地向柳夏子问道:“会不会是你们搞错了哟,这、这个死的,真的确定是我们家小盼吗?”
即使柳夏子心下不忍,但也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安抚牧秀梅的情绪。
法医部门的停尸间总是笼罩着一层阴冷,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,混合着冰冷的金属气息。
直到吴小盼的尸体从冷藏柜拉出来那一刻,牧秀梅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,腿一软瘫坐在地。她的喉咙里发出了一声低沉而沙哑的呜咽,她的手颤抖着,想要伸出去触碰吴小盼的身体。
当冷藏柜缓缓拉出,冷气与室内的温差让空气中凝结出一层薄薄的雾气。
吴小盼的面容在冷藏柜的冷光下显得格外苍白,仿佛所有的血色都被抽离,只留下一层薄薄的、几乎透明的皮肤,紧紧贴在她的颧骨和下巴的轮廓上。她的双眼紧闭,仿佛只是沉沉睡去,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细小的霜珠,透露出一种不真实的静谧。
然而,在这苍白之中,吴小盼的嘴唇却异常鲜红,仿佛是一抹鲜血,尚未被时间褪去光泽。那鲜红在她的脸上显得格外突兀,甚至带有一种诡异的美,与她紧闭的双眼形成了强烈的反差。
在这个寂静的停尸房里,吴小盼的鲜红嘴唇和苍白面容构成了一幅令人难忘的画面,这不仅是一个年轻生命的终结,也是柳夏子追寻真相的起点。
柳夏子站在牧秀梅身后的地方,目光注意到吴小盼的双手交叠在胸前,手指细长,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,没有明显的外伤,这与案件的初步调查结果相符合。
她轻轻地扶起瘫坐在地上的牧秀梅,声音低沉而温和,像是怕惊扰了停尸房里的宁静:“牧阿姨,您得坚强,小盼也不希望看到您这样。”
牧秀梅的肩膀颤抖着,她的呼吸急促而不稳定,柳夏子能感觉到那颤抖传到了自己的掌心。于是轻轻地拍了拍牧秀梅的背,“我知道,这很难,阿姨,真的很难。”柳夏子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忍,“但我们会查清楚的,我向您保证,我们会给您和小盼一个公正的说法。”
此时停尸房的门“吱呀”一声开了,法医尹煜祺走了进来,他身穿一件白大褂,手里拿着几份文件,步子随意,嘴角挂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。他的目光先是扫了一眼冷藏柜里的尸体,然后转向了柳夏子和牧秀梅。
“哟,夏子,这气氛比冷冻室还冷啊。”尹煜祺调侃着,声音带着几分不羁,他走到柳夏子身边,将手中的文件递了过去,“来,夏子,这是解剖知情同意书,得让家属签字。”
牧秀梅听到“解剖”两个字,身体不由自主地又颤抖了一下,柳夏子轻轻地握了握她的手,转头对尹煜祺说:“你就不能正经点吗?这是很严肃的事情。”
尹煜祺耸了耸肩,没再说话。
柳夏子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,然后转向牧秀梅,语气尽量放得柔和,“牧阿姨,这是解剖同意书,我们需要您的同意才能进行下一步的检查。这是为了查明真相,找出小盼的真正死因。”
“我、我不懂这些,柳警官,你帮帮我。”牧秀梅抬起头,眼神迷茫而恐慌,她看着柳夏子,声音微弱。
“阿姨,您在这里签个字就行。”柳夏子把同意书递给牧秀梅,指着签字的地方,
气氛一时之间有些凝固,牧秀梅颤抖着手接过笔,她的嘴巴微微张着,似乎有话想说,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。
过了许久,她才迟疑着开口:“我、我签了这个什么知情同意书的话,保、保险还能给赔钱吗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