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7章 双探进海寻真相,假寺亦能安佛柳

  明檀因着发烧,身子本就软。白玉晟在耳边一说话,气息拂过耳畔,明檀双腿更是软上加软,只得任由白玉晟搀扶着走。

  明檀歪头病恹恹地靠在白玉晟肩上,轻声道:“白公子,这般手段可不像你的风格。”

  白玉晟淡淡回道:“特殊时期,特殊手段。想来明大人能够体谅。”

  体谅?纵然他不体谅也没法啊,此刻自己全然是被白玉晟架着走,根本无力挣脱。

  明檀气笑一声,隔着面纱捂嘴咳嗽。

  两人跟着侍者走了十来步,方到明招待大人口中说的“平海”。

  这房间不愧“平海”其名,占地足有五间房之宽阔。

  白玉晟扶着明檀落座,替他整理衣襟,俨然一副尽职尽责的随从模样。

  “劳烦送一壶热水,再请位大夫。”他端坐在明檀身后,仪态端庄,无可挑剔。“多谢。”

  侍者应声退下,俯身行礼告退。片刻后端着茶壶进来,斟满杯盏,复又离去。

  白玉晟抬手拿杯,将杯中热水尽数倒空。待倒到两杯水一滴不剩,才自己拎起壶重新斟满。

  明檀把这番举动收进眼底,接过杯盏,闷声笑道:“人家都替你斟好了,你还要自己再倒一遍。”

  白玉晟双手端着杯子,轻抿一口,周身寒气尽数驱散:“亲力亲为,总归安心些。”

  明檀哑然,只得一杯接着一杯喝水。好似把这壶热水一口气喝完,他的风寒就会好一般。

  “海楼便是这般待客的吗。”白玉晟忽然开口道,指尖摩挲杯沿,“主人迟迟不见,代表迟迟不问,徒留客人在这里枯坐,饮水发愣。你们江湖的规矩,果真与世俗规矩大不相同。”

  “我可以理解为,你这是在讥讽江湖规矩吗。”明檀支颐,眨眼看向白玉晟,“幸好我不是江湖人士,否则怕是要被你这个文人墨客写进诗中讥讽。”

  白玉晟蹙眉反驳道:“文人墨客写诗作赋,又不只是为阴阳他人,是为天下百姓而关切,为壮丽山河而抒怀。”

  明檀偏头捂耳,装作难受,嘴里哼哼唧唧。

  白玉晟深吸一口气,强压心绪,用尽全力才使自己没损了风度。

  他问道:“你那枚烟花阁玉牌,是从哪弄来的?”

  明檀立刻作答,坦然道:“当时在烟花阁跟灰烟对峙时,我趁机拽下来的。”

  言罢,他得意扬扬凑上去,反问道:“此招叫作未雨绸缪,白公子觉得怎么样?”

  白玉晟推开明檀的脸,无欲回答。

  木门轻动,被人推开,侍者躬身进入,站立一侧俯身请门外人进来。

  明檀跟白玉晟迅速站起,望向门外是何许人也。

  门外人未至声先至,两声大笑传入二人耳畔,那人快步走近拉起明檀的手。

  “明招待跟我说明老头家的公子来了,还拿着烟花阁的自证玉牌,若不是认出来你的脸,就普通待客了。我听了还不信,毕竟距她上次见你都那么久了,万一看错了呢。

  谁料明招待刚走,暗招待也来禀报此事,我这才信,放下手中的事情匆匆来见世侄。”

  明檀抽手反握,含笑寒暄:“叨扰楼主叔叔了。我此番前来,只为了调查一些事情。不过幼时总听父亲母亲说,叔叔总爱戴着一副面具,不以真面示人,今日一见,果真如此。”

  海楼楼主呵呵一笑,面具藏匿神情,他道:“看来世侄记性不好,你幼时,我可是常常戴着这副面具跟你见面的。”

  他盘膝而坐,示意明檀与白玉晟落座。

  “楼主叔叔说得对,想必是幼时发生的事情太多,我给忘了。”

  明檀落座,暗中轻拍白玉晟的手背,示意对方暂且不要说话。

  楼主摆手状作不在意,叹声道:“你幼时经历太多变故,不记得也正常。倒是世侄今日来我海楼,是为查何而来?”

  明檀一瞥门口侍者,故作迟疑道:“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,只是……有外人在场,我也不好吭声。”

  话音刚落,侍者向着楼主行礼请示,楼主颔首,方才离去。

  “现在没有外人,世侄总肯说了吧。”他仍笑道,举杯欲饮,杯盏近了嘴边,才发觉自己戴着面具,无法入口,只得在手中把玩。

  明檀没急着回答,先是喝水润润嗓子,才回道:“这事情对楼主叔叔来说,恐是两句话的功夫就说完了。就是前两天在道上闹得沸沸扬扬的,烟花阁被屠一事。”

  楼主手中动作一停,杯盏被他放下。

  “他们都说,明老头的儿子隐退江湖,不问道上之事。但今日看世侄所闻,这些个流言,也就是听个玩的程度。”

  楼主无奈叹气:“你问我烟花阁被屠一事原因,我可以告诉你。但是……”他目光扫过白玉晟,“你那位小随从,得出去。”

  明檀身体微动,语气急道:“楼主叔叔,这毕竟是我的随从,见他如见我,有什么好回避的。”

  白玉晟伸手,暗中按住明檀,起身作揖:“属下从小体弱多病,公子只是心系属下,一时心急,还望楼主海涵。”

  “我知道,世侄心软仁厚,呵呵。”楼主笑意更深,满意道“世侄有你这随从,也算是如虎添翼,我是真为明老头欣慰啊,想必他知道了,也是满意。”

  仗着桌案遮挡,明檀手在底下拽着白玉晟衣袖,死死攥着不肯撒手,心中十分焦急。

  海楼内部他们都不熟悉,如果出了什么意外,他根本没办法及时去救白玉晟!

  白玉晟面色平稳,转身出去间有意露出腰间匕首。他想告诉明檀,有武器傍身,自己能够坚持到对方来救助;也想告诉那海楼楼主,他并非手无寸铁,无力护住自身。

  一时间,屋内只剩二人相面对峙。

  楼主不吭声,明檀也不开口,扯掉面纱扔到一旁。

  二人僵持半天,楼主败下阵来,举手认输,苦笑道:“世侄的性子真是一点也没变,还是跟以前一样,别人缄默不言,你亦不语不问。执拗。”

  “习惯而已。”明檀捧着杯盏,一口一口喝着水,“现在楼主叔叔能说烟花阁的事了吗。”

  楼主抚掌笑两声:“世侄既问,岂敢不严。世侄拿了烟花阁的自证玉牌,怕是已经去了烟花阁一趟,知道了些事情,那我也不瞒了。是我下的命令,让人屠尽烟花阁。”

  “我知道你的疑问很多,比如我为什么要屠尽烟花阁,却独独留下灰烟阁主一人。”楼主低头摘下面具,露出真面以示明檀。

  那是一张,与锦寺,一模一样的脸,分毫不差!

  明檀瞳孔骤缩,按捺不住起身,呼吸急促紧紧盯着海楼楼主。不,不能说是海楼楼主,应该是锦寺,但也无法证明他是锦寺。

  “很好奇,对吧。”楼主背手起身,绕过桌案站在屏风前,“好奇我为什么跟那位探员长得一样。我猜猜,你现在认为我就是他?”

  楼主摇头否认,步步紧逼:“我可不是那个小可怜虫,看着自己心爱的女人死在自己面前。我只是凑巧与他长得相似而已,凑巧知道他的往事,凑巧熟悉他的性格,凑巧碰到他外调出差,凑巧装成他的模样,进京杀了那两位死士,假装调查京城案,凑巧引着你们进烟花阁遇见灰烟。我这般说辞,你信吗。”

  他逼近明檀面前,与其平视。

  明檀摇头紧盯对方:“你说的,我一个字都不信。真正的海楼楼主在哪?”

  楼主嗤笑一声,上前一步掐住明檀脖颈,臂力惊人,将对方生生提起来:“我就是海楼楼主,其名独孤烬。我自幼与你父亲相识,视他好友,视你为侄。我这一生人如其名,独孤一人,好不容易遇见一个自己心爱的女子,做梦都想与她结亲,却被人设计自裁。你为我侄,就不该阻挠我!”

  明檀奋力挣扎,两手紧抓独孤烬手臂,如同螳臂当车,妄想将那健壮手臂掰断呼吸。

  “那你……”明檀喉中挤出几个字,断断续续问,“那你…为何要…二十年后才……”

  “我为何二十年后才动手屠杀烟花阁?”独孤烬冷哼一声,一手将明檀甩出去。

  身躯撞倒屏风,明檀狼狈倒地口吐鲜血,浑身无力,爬都爬不起来。

  独孤烬不紧不慢走向明檀,伸手揪着对方衣领令明檀抬头看着自己:“这难道不是你墨云阁的要求吗,世侄。”

  撒手起身,帛书被人从怀中掏出,独孤烬松手扔下,帛书轻轻飘飘落在明檀眼前。

  “那日世侄应当是没有好好看,或者说世侄的记性确实不大好。这帛书上的字,是你父亲的笔迹,是你墨云阁的人于十日前送到我海楼来交予我。”独孤烬居高临下道,“是你墨云阁,在十日前要我屠尽烟花阁。”

  “不可能……”明檀咳血撑起身,有气无力道,“这根本不可能…墨云阁…在十几年前就已被覆灭……”

  “我父亲,我母亲,墨云阁上上下下弟子三百余人,皆惨死阁中,徒留我一人在外流浪。”明檀强撑着身体站起来,“我很好奇,一个已经被覆灭的组织,一个已经步入黄泉的人,是怎么命令你屠杀烟花阁的。这帛书是我父亲笔迹又如何,为什么是不能被人伪造的呢!”